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檀涓食不知味地望着眼前满案佳肴。
宴是喜宴。
有消息传出,皇帝有意擢他为豫州刺史,熟的不熟的同僚都凑在了一起,要替他庆贺。
席上有家人带了口信来,说道一登门拜访,檀涓登时坐立不安起来。
朝中南人的职位都不算显赫,加上才招降的谢羡等人,他也算得上执牛耳者了,即便如此,在洛阳官场上仍旧颇受排挤,两年来如履薄冰,明哲保身,总算得了皇帝的一点倚重。
南北分立已经百年,隔阂甚深,想要顷刻间涣然冰释,哪有那么容易?即便立下许多战功,终归是低樊登一头。
他很不是滋味地擎起了耳杯,在哄闹中向众人依次致敬。
灯花零落了,酒兴正浓,丝竹嘈杂,檀涓视线依次掠过座上宾客,有谢羡,亦有刘应湲,都远远地坐着,面上带着谨慎的微笑。
檀涓对谢羡举了举杯,谢羡忙起身回礼——在建康时,谢羡又何曾不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?檀涓庆幸之余,又有些感慨。
“这曲子不好,换一个。”
那硁硁锵锵的杂弦震得檀涓耳膜发痛,他转过头去屏风后的乐伎吩咐道。
乐伎见他不悦,诚惶诚恐地道声是,换了支曲子来奏,檀涓仍旧摇头说不好,正说着话,见珠帘乱颤,一名戎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,正是近来颇受圣宠的薛纨——外面风雪交加,他身上干爽整洁,颧骨上微微见红,大概是刚从别的席上过来。
“稀客稀客。”
薛纨才对檀涓施了个礼,话都没来得及说,就被众人拉到桌边,接连数杯敬了过来,他虽然一个小小五品武散官,来自众人的阿谀奉承之词,却不比檀涓的少。
敷衍了几杯,他来到檀涓面前,笑道:“听说太守有喜事了?”
薛纨是樊登的人,檀涓对他颇有戒心,只摆手道:“还是说不准的事,说不准。”
薛纨眉头微扬,敬了杯酒给檀涓。
他气息里还带了点微醺的酒气,眼神却精明依旧,“太守,听说王玄鹤在豫州招徕昔日王孚的旧部众,想要在江南江北重新建水师,豫州可是个是非地。”
“王玄鹤?”
檀涓笑了,“这个人,算得上建康头号草包了,不足为虑。”
“太守说的是,”
薛纨道,“等擢升刺史的旨意到了,我再登门为太守庆贺。”
檀涓揣摩着这句仿佛无心之言,有些探究地看了薛纨几眼,“陛下……”
他一开口,才察觉座上有种奇异的寂静,见众人都停了杯箸,倚柱沉吟,一阵古琴声自屏风后传出,“这是……”
檀涓不禁也疑惑地扭过头去。
这琴声清透,毫无嘈杂之感,时而滴滴沥沥,宛如流泉溅玉,时而萧萧飒飒,仿佛风撼松林,不疾不徐地在室内流泻,琴声停顿时,还有余弦颤动,依稀是晨光驱散了迷雾,尽情挥洒在了兰草舒展的嫩叶上。
忽闻一声沉郁的嗡鸣,示意曲终,却是幽兰泣露,松针别枝。
“这是南曲,”
谢羡唏嘘道,“碣石调残篇。
坊间乐伎竟然也有这样的技艺。”
檀涓也听得怅然若失,待要叫人撤去屏风,再细细听一回,却有人自屏风后走了出来。
缁衣芒鞋,行来两行湿脚印,他比满座大小官员都落魄,却不卑不亢,一抬脸,剑眉凤目,难得的英俊。
“阿弥陀佛,”
他对众人施了一礼,“随手一弹,不知道有没有污了各位的耳朵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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