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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穿着寒酸。
死灰色运动褂,不知洗了几百遍水了,边沿上的松紧带只有松,从屁股上一下子肥大下去,直拖到胯下部位,像女孩子长长的羊毛衫之类的。
黑色的裤子,布满了褶皱,像皱纹,老人波折万千的脸。
他穿的褂子与裤子,是他哥哥以前穿的。
极长的裤管,卷上去,一走路,它就一抖一抖地,再一耸动,它就出溜下来。
每次走路,他就试图提着裤子,即使这样,也不能使它牢固。
用曲别针别住还好些,但不免会弄丢。
早上、中午跑步做操,正跑着跳着,什么东西哗一下子滑下去,他觉得是裤子掉了,手下意识猛一捂,并没有掉裤子,是裤管拖了下去,裹住脚后跟,踩着泥土跑步做操。
时间一长,裤管早已脱了许多毛绒,像被狗咬了。
鞋子更个性。
最最普通的胶皮鞋,是普通军鞋的仿制品,穿得过于久了,前面胶皮上破了口子,后面又开了洞。
袜子也是破的。
脚大拇指就大着胆子露出来,毫不羞耻地接着路上女生对它们的嗤笑。
一切只是寒酸。
孤独他可以忍,贫困所带来的耻辱他也可以忍,唯独学习上的压力,他忍不住,忍不住屈辱于末流。
他受不了这种煎熬。
排名单上,自己委委屈屈地抱住末座,几年都不来动一动。
像正被打骂的孩子,任大人如何拉拉扯扯,抱住树干死活不放手。
家境的贫困,前景的担忧,农村一年到头的劳累毫不见有多大的收获,迫使他必须要学好。
学习成绩越不好,他就越发疯狂似的拼命,他硬着头皮,推掉一切休息的,累年累月地熬夜、早起、挤时间,恶补学习,把自己往极度疲惫里、往死里使劲拖,拖。
按理说,老天爷应该眷顾他了,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怪可怜,可是结果并非如此,老天爷从来就没有关注过他。
他失落,一蹶不振。
他累极了,他抱头趴在桌子上,可是他睡不着。
难得有心情不错的时候。
每月放假两天,他回家,一大早一口气爬到山顶。
秋天的早晨潮湿又多雾。
太阳已经升起,白皑皑的雾依然浓重,山下的雾、云掺在一起,一突一突的云蘑菇,像极了洗衣盆里搅起的肥皂泡,粉白粉白的,一朵一朵,又像一堆堆自然积起的雪堆。
暖乎乎的太阳只照到一点山顶,照在他身上。
他站在崖前,放声大喊,喊,久积在胸中的苦水一下子吐了出来,喊,用力喊,喊出泪来,他心里就舒坦多了。
舒适疲倦,难得的心灵安宁,可以让平时快速运转的大脑因为缺氧,稍稍停息,他喊得弓下了腰,再喊,再喊,再喊······直到再也没力气喊出来,他身体的所有细胞都在跳,像无数的小虫子在全身乱拱,狂跳,手臂一阵麻木,眼睛跳出零零星星的黑点。
黑点越积越多,要黑天了,黑暗来不及反应,就落下了黑色的帷幕。
眼前全黑了,他听到了松涛,呜呜,又捎带着嘘溜溜的细声,是风涌动的声音,是无数松枝团结的大合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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