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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（第1页）

大军出发后，贾府又一件事，孙家人来报丧说迎春病死了，父叔兄弟居然没有一个去看一看去问一问，只派了几个下人去走了一趟，从此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了那个总是沉静低头的见了人腼腆的迎春。

若从前，黛玉听了迎春之事自是难受，可如今，却更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，伤心之余，书也看不进，便只在房中做针线。

八月初贾母生日，黛玉便将做得的一件喜鹊登梅丝棉坎肩，一单一棉两双不同色的绣福寿字样的鞋作了寿礼，府里也只自己家人简单地坐了内外两席。

黛玉本打算住不多日便要搬去母亲陪嫁的庄子，一来府里接连不断的有事，两三回问起贾母都只说庄子还在整修，二来宝玉也转性了，出乎意料地并不曾来扰黛玉，不知是经了府里的事还是定亲后自知没脸面没身份见黛玉，是以住着住着就过了中秋。

中秋前后就听得南边的战事很不顺，说是军中将士染病的颇多，有说是水土不服的，也有说是夷人故意放出染疫的牲畜鼠虫的。

这就是朝廷的难处，南疆布署大军不花算，有了战事，调军耗时不说，还有天时地利的问题。

紫鹃听得二房的下人们说薛家手上的铺子全都改卖了药材，尤其是柴胡、连翘、麻黄这类解表疏风的，供不应求，薛蝌已去了祁州进货，京里由薛蟠坐阵，薛家现在说一句日进斗金都不过分。

一个多月后终于传来捷报，战事有望在冬至前结束，一时京里氛围松活起来。

可也有人欢喜有人愁。

紫鹃正和雪雁商量，国丧快过了，得给黛玉做几件颜色鲜亮些的衣服过年，锦瑟就跑来说薛蟠因贩卖假货、以次充好、哄抬物价被锦衣府拿了，薛姨妈正在二房哭呢，要宫里娘娘寻人打点去捞人。

黛玉见贾母也忧心忡忡，南边卫家损了好几个子弟，不知湘云的姑爷怎样了。

黛玉想问一句不知探春怎样了，却没有问出口，对府里人来说，若不是做了娘娘，嫁出的姑娘就如泼出的水。

许是不经念，不几日，湘云便到了。

王子腾一案，她两个叔父都降职外调，府弟也收了，她却死活不肯离京，她婶娘只好叫了几个婆子绑了她上路，这才到了忻州。

这次她是跟着送年礼的家仆赶了十几天路才回来的，贾母让她住着碧纱橱，她却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，要长住，不如收拾了东厢房给她住。

叫了跟着的下人来问才知道这几个月湘云一直被婶娘拘着绣嫁妆，三天两头的闹着要回京，半月前卫家传了信卫姑爷殉国了，毕竟没有成亲，不需守节，许女方另配，她婶娘也知道早晚拘不住她，便当给她放风，许她回京过年。

湘云换了衣服就去了寻宝玉，隔天就去了薛家寻宝钗，又使人去打探之前惯去的人家，忙得很。

说起探春，只恨自己当时不在京里，要不也得跟去南边看看。

一样的无父无母的孤女，湘云想做就做，想说就说，像是黛玉的反面。

黛玉细想又觉湘云更像宝钗的反面，一个按着世俗的模式对自己精雕细琢，务使人人满意，一个完全不知世俗，只按自己原本的想法行事，只让自己满意。

黛玉看湘云忻州五六百里的路都敢走，不便去的地方扮了男装也要去，以前感觉离经叛道，现在只是羡慕。

所谓羡慕，就是自己十分努力也做不到的，别人却轻易做到了，让你连嫉妒都不好意思，只有向往，所以现在的黛玉羡慕湘云，而湘云羡慕的是宝钗。

出了国孝，京里就不再冷清了，越近年底，越是热闹，但贾家却比往年冷清得多，同气连枝的几家散的散走的走，留下的也元气大伤，世态炎凉之下，便是原来有来往的人家也骤减。

不过，黛玉本就不喜欢热闹，湘云只比她小两三个月，她能天真烂漫，自己为何不可没心没肺，两人计划着年节的活动，赏梅、放花、看灯……一样一样地打算着。

腊月初一，府里张灯结彩，这日是给薛家送聘礼的日子，黛玉带紫鹃去了园子里，园子是荒芜了，但栊翠庵妙玉还在，黛玉回府后也不时去坐坐，只妙玉性子越来越谈，黛玉也不用她陪，自带了书册在后院看。

坐了半日，估计送聘礼的车马出发多时，黛玉便欲告辞，妙玉出来送客，却突然说道：“春日才看杨柳绿，秋风又见菊花黄。”

黛玉知这是前代有名的一首禅诗，接着的后两句应是“荣华总是三更梦，富贵还同九月霜。”

黛玉早从小尼处得知府中分家后已有好几个月未送供养过来，栊翠庵现在开销的都是妙玉的私己，众尼都劝她回城西牟尼院，妙玉只充耳不闻。

黛玉心下暗叹妙玉知道劝别人抽身，可她自己却斩不断那缕若有似无的情丝，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老套的佛语能回答：“一切有为法，如梦幻泡影，如露亦如电。”

晚间，丫头们说起白日的情形，锦瑟道摆出来的不外是果品酒肉、山珍海味、衣饰穿戴这些应备的，都说聘礼最实在的其实就是礼金，听说二太太原给的只有一个整数一万两，老太太说到底是娘娘作主婚事，又添了两万。

黛玉知道这个数便是勋贵之家也算极体面了，况府里今时不同往日，足可见对宝玉亲事的看重，只如此一来，薛家的陪嫁就不能低了，听得薛蟠入狱后，银子一笔笔往里送，疫情时投机倒把赚来的钱怕是折进去了不少，真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。

不成想，初五那日，王夫人使人叫了黛玉过去。

黛玉自从得了外祖母的银子，就怕这府里人对她过分的热情，二舅母一向待她淡薄，她回来也只在回府第一日和探春出府去过二房院中，现在专使人来请，不由心下打鼓，好在这次王夫人仍是淡淡的，黛玉这才放心些。

王夫人推过一个巴掌大的锦盒：“这是极好的南珠，是海水珠。”

黛玉道：“二舅母的东西我不敢收，得一草要回一两银，得一纸要还一两金，外甥女还不起。”

王夫人从来就知道黛玉遗传了小姑子的一堆毛病，尤其是伶牙俐齿，不过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敢当她的面发作，心下庆幸还好没让这小丫头做了自己儿媳，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：“宫里娘娘得的，特意留了给你。”

黛玉没料到王夫人没计较她的失礼，只得让丫头收了，想着难道是因为探春陪嫁，外面传说年后开朝贾政要起复，娘娘高兴赐下年礼，二舅母高兴便人人有份得沾点皇恩。

来了这么多年，也不是没得过元妃的赏赐，不过都是如过年分猪肉一样，大家有她才有，左不过是一些宫扇、香珠一类的小玩意。

俗语都说无事献殷勤必有点什么，黛玉隐隐还是不安。